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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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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晾

025

裴彥蘇的面前, 放了兩封書信。

一封,是先前裴彥荀從那被打落的信鴿爪上摘下來的。因為發現時信紙已經被水浸泡,上面的內容便只剩下了寥寥幾個字。

另一封, 是裴彥荀昨晚走時交給他的。是那封原本完全由裴彥荀偽造、後來卻被韓嬤嬤偷龍轉鳳, 最後仍舊號稱是那潘素發妻郭氏的家書。其實早在韓嬤嬤第一日又借故回了趟公主那處後,裴彥荀便已然發現信已經被調換過了,但裴彥蘇也並未制止, 任由那封由公主重新偽造的信到了潘素的手上。而潘素也正是因為這封信,才毫不懷疑裴彥荀和韓嬤嬤兩人的身份, 並且將許多重要之事都交給他們去辦。潘素被捕之前,裴彥荀又多留了一個心眼, 將那封信又重新偷拿了出來。

從關押塞姬的地牢離開之後, 裴彥蘇終於空閑下來, 回到宿處,將這兩封書信放在一處, 仔細對比。

與蕭月楨雖然相處的時日不長, 可這位大公主的那手行楷,裴彥蘇也是見過幾回的。

那封漏有“月音”二字的短信,和那頗費心思偽造的郭氏家書, 與蕭月楨從前的字跡都沒有半點關聯。

還有那豐筋多力、每一個字都用大篆一絲不茍抄寫下來的佛經。

若他的猜想為真, 這個可能是頂替了蕭月楨的女人, 在書畫上的本事,遠遠超越他所以為的。

再細看那偽造的郭氏家書內容, 與原版對比,不僅僅將那賣國求榮的無恥之輩罵得更加狗血淋頭, 在信的末尾處,雖然也同那郭氏一樣仍然寥寥提了幾句保重身體、莫要牽念之類的叮囑之語, 卻話鋒一轉,提起了“在黃泉路上等著夫君”這樣殺人誅心的話。

對潘素如此恨之入骨,即使不是像蕭月楨一樣的表親,她也定是與那為國捐軀的盧據關系匪淺。

又看了數遍,裴彥蘇方才將這兩封信收好,重新裝在了一處。

既然她如此痛恨潘素,眼下潘素囚而未刑,他自然是要讓她親眼目睹,仇家如何為曾經的賣國求榮付上代價的。

這也是他輕易便答應了烏耆衍提前婚事的要求的原因。

拇指摩挲著那重新被她刻了郭氏私章印上的火漆,高大俊朗的男人,眸色卻漸漸暗了下來。

她抉擇的答案斬釘截鐵,卻也同時敲響了他的另一聲警鐘。

自己心頭為之起的層層波瀾,大抵是對她這般肆無忌憚的欺騙的憤怒,而不可能是真的怨懟於一個清心寡欲的沙彌。

而她靜心抄經的倩影時常在眼前浮現,也多少是因為,他也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而絕不是因為更多的旁的。

是以,在他履行了諾言、下令從輕處理靜泓之後,這位從前靠著勤奮苦讀而徹底改變了命運的狀元郎,也同時對劉福多等人下了另一道令。

在大婚典禮之前的這些時日,除了去母親裴溯那邊之外,他會閉關休養,誰也不見。

劉福多不明就裏,委婉詢問旁人包含了誰,卻被告知永安公主亦在此列。

這個早已習慣了太子蕭月權寬和仁厚的老太監,在逐漸熟悉了新主子的脾氣之後,也根本不敢再多嘴了。

即使他實在不明白,前幾日幾乎膩在公主那邊、恨不得直接搬過去同住的小王子,怎麽一夜之間態度乍冷,連公主都不見了?

難道是昨晚公主自作主張將那漠北美人留在王子的房中,徹底將王子惹惱了?

裴彥蘇當然不會解答他的疑問,只翻出那未讀完的漠北民.族史,一心沈溺書海。

在事情的真相徹底明晰之前,他不想再讓自己失了掌控,不去看她,也就罷了。

***

蕭月音這邊,卻是一團手忙腳亂。

眼下有太多棘手的問題,需要排隊等她處理了。

就比如,昨晚上她一心一意都撲在了幫助靜泓洗脫冤屈上,便也無暇思考和處置那被戴嬤嬤逮了個正著的綠頤。

又比如,裴彥蘇方才不經意一句“婚期提前”,也足以激起她們的千層浪潮,上上下下各自打著算盤。

還有靜泓的包庇之罪究竟會被如何處置,她雖然得了承諾,卻也仍舊心中忐忑不已。

是以,回到臨陽府後,蕭月音本來該終於得了空閑,好好聽聽這不辱使命凱旋的韓嬤嬤講講這幾日在潘素那處潛伏的種種驚心動魄,聽她是如何取得潘素信任、如何與那曹彪默契配合、又是如何在那火眼金睛的潘素眼皮子底下給那批財帛做手腳的。

但眼下,她也只能被戴嬤嬤催促著,先處理那個自作主張、一心想要爬上小王子床榻的宮婢綠頤。

說來,處置綠頤,既是蕭月音做了主子以來第一次做下這出質人的決定,也確乎是有幾分微妙和尷尬在其中的。

畢竟,按照親自將綠頤逮了個正著的戴嬤嬤所言所講,自古以來的後宅後宮中,瞞著女主、暗地裏勾.引男主以求上位的宮婢侍女簡直數不勝數。而如何處置她們,全看女主是否願意給這個機會。若是遇到良善心軟的,便會擡了這些婢女做了男主的枕邊人;若是遇到潑辣強勢的,或打、或殺、或賣,處置的方式倒有無數個,唯有一條,不能讓她們如願,必須以儆效尤。

但綠頤也不全是錯處。比如,正是因為有戴嬤嬤從綠頤處搜來的媚.藥,不谙男女之事的蕭月音才能夠想出那似乎在最後徹底惹惱了裴彥蘇的“昏招”。而今日經過了戴嬤嬤的提醒,她也才後知後覺,忽然想起那日在她軒榭門口的吵鬧,應當也是“用心不純”的綠頤出手,想要給自己博一個上位的機會。

想來,若她是那久居深宮、見慣後宮佳麗們為爭聖寵而頻頻出招的蕭月楨,在事發的第一時刻,便必定會料到事情的原委——

但即時的反應也不可挽回,從裴彥蘇之後的種種來看,也根本不像察覺她露出馬腳了一般。

話說回來,綠頤雖然是蕭月楨的貼身婢女,事發之前也頗得蕭月音的信賴,可是蕭月音現在才是這正經的永安公主,若是放任綠頤此舉,那隨著和親隊伍同來的一眾宮婢們,豈不是個個有樣學樣?

但自己即將和姐姐再換回來一事,急人所急的戴嬤嬤並不知情,蕭月音所考慮的另一點,除了她向來本著佛家“慈悲為懷”的心腸、對並非大奸大惡之人不想趕盡殺絕之外,還有便是要顧及蕭月楨的想法。

綠頤是自作主張想要爬上裴彥蘇的床,還是她臨出發的時候,被蕭月楨這樣授意的?

這個答案,就連綠頤自己也是守口如瓶,被關了快要一日,她卻張口閉口都只說要親自見一見赫彌舒王子,不見王子,她就不會輕易屈服於任何處置。

如此囂張態度,縱使見慣了風雨的戴嬤嬤,也忍不住口出惡言:

“公主,綠頤不過是仗著從前與大公主的關系,才如此囂張的。依奴婢看,若是真讓她見了王子,她恐怕要鋌而走險,將公主的身世告知,賣主求榮!”

戴嬤嬤的這些猜測,蕭月音自然也想到了。

綠頤和隋嬤嬤,都是從前蕭月楨的碧仙殿中出來的宮婢,此番蕭月音替嫁,心中最不忿、最不情願甘心服侍新主的,也當是她們。

綠頤的只言片語裏從來只說她自己一人承擔,從沒有半句和隋嬤嬤共謀之意。況且與蕭月楨聯絡、溝通換人一事,也要全靠隋嬤嬤。

正在蕭月音反覆琢磨應當如何時,韓嬤嬤又從另一名宮婢毓翹處,得到了她剛剛從外面帶回來的消息:

原來,靜泓已經被放回了禪仁居,聽說他出來前,狠狠吃了一頓鞭刑,但好在應當並無大礙。不過,靜泓顯然認為這樣的處罰過輕,於是在回去之後,自己動手切掉了自己左腳的一根腳趾,還派人送到了裴彥蘇那處。

毓翹是戴嬤嬤的人,心思單純,說起這自切腳趾一事時,年幼而幹凈的臉上,滿滿不忍和難以理解。

蕭月音卻是心頭一跳,並未多言:

靜泓一向嚴於律己,會通在臨死前攀咬他“包庇”,應當確有其事。出了這樣的事,他不容許自己被高拿輕放,實在符合她了解的他。

至於這被他親手切下的腳趾……三年前她隨靜泓赴臨漳賑災時,曾在無意間發現其左腳生了六趾。彼時的靜泓毫不羞赧於身體的異常,反倒以足上十趾喻佛門十戒,笑言自己多出的這一趾,便是世尊多加的一戒,乃自帶佛緣之征,不可輕易毀去。

如今,這一趾被他親手毀去,卻給了蕭月音另一層提示。

當晚,她便單獨去見了綠頤,卻一不過問她此番是否為擅自做主,二不質詢她先前舍命相幫是否出自真心,只說了一點,放她回到鄴城周宮,到蕭月楨的身邊去。

畢竟,綠頤事小,與小王子的婚期不知不覺間已經迫在眉睫,若是鄴城還無音訊前來,她這位替嫁公主,恐怕要被生米煮成熟飯了。

放綠頤回鄴城,一是為保全她與蕭月楨的顏面,二是為令她親自再將書信帶回,好讓蕭月楨那邊趕緊出發,趕在大婚之前,完成再次換人之事。

那綠頤接過蕭月音的手書,倒連一句“謝謝”都不說,只在入馬車之前回看了一眼小王子院落的方向,期盼著她仍是心心念念的男人,能好歹出來一下,攔下這幾乎等同於發賣的馬車。

畢竟這一日一夜過去了,她還沒有機會見到那狀元郎,親口將蕭月音頂替一事告訴他,好讓他正本清源!

然而夕陽西下,她到底是失望透頂,慢吞吞鉆進馬車之後,便只能閉目養神,在心中盤算著回到鄴城之後,將如何把這一番事情添油加醋地告到蕭月楨的面前去。

等到正主來了,那個拿了雞毛的假公主,還有什麽資格處置她?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做錯什麽!

因為有了公主的吩咐,馬車在出了幽州城後疾馳南下,即使已夜幕沈沈,也絲毫沒有停下修整的意思。

車內的綠頤忍受著顛簸,一路痛罵。

而就在她昏昏沈沈時,狹窄的車廂之內,突然有了旁人的聲響,借著從翻飛的側簾中投來的月光,她卻看得真切——

是她的小王子,仿佛神兵天降,來救她出水火了!

綠頤又驚又喜,正要撲到裴彥蘇寬大的懷裏,那尚未出口的歡呼,已然被他生生掐在了喉嚨裏。

他墨綠色的瞳孔裏,也盡是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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